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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。

 
 

【柯别】废墟

 *元旦贺文

 一

“你们也真够大胆的。真不像我们俄罗斯民族的人啊!不过我也净琢磨,这是好是坏呢?……就拿年纪最轻的米哈伊尔来说好了,您的想法跟伊凡·伊凡内奇倒是很像的!我呢,有瓦尔瓦拉陪着,不再希求什么,真正的爱情像蜜一样甘甜哟!……”

  阿列兴嗓门很大,在房间里到处走着,一双大手攥着围裙,用真诚的眼睛瞅着屋里的客人与自己的妻子——华连卡。华连卡被他逗引得咯咯笑。

三年前,阿列兴对瓦尔瓦拉·沙维希娜一见钟情,他们很快结了婚,两个人无话不谈,好比一下子找到了彼此生活的重心似的,感情好得出奇。那以后,柯瓦连科和别里科夫就在阿列兴和华连卡的家里过新年。今年他们却另有打算。

“您不晓得落后的民族才用儒略历,”柯瓦连科神情激动,“我跟别里科夫同志约好了,明天就要走啦!”

别里科夫轻轻点头。

他们去外省,但车程并不太远。

暴戾的镰刀之外,俄罗斯人民忘不掉拢起一团团喜气,尝试抚慰平生的苦痛,暂时地抛开忧伤这个伙伴。所以,普遍的苦难不曾从两位旅人的心上匿迹,反而是来到他们的面容上,变为一种热切,使共同关心着祖国前途的人能够彼此认出。

车两边驰去了枯黄的草野,牛蒡的褐籽躺在其中,不远处就是雪,好像肮脏的大棉被,一块黑一块白,极目远眺便会了然个中缘由:工厂的大烟囱里源源不断地排着煤灰。

“您是多么有帮助的人,”柯瓦连科握着别里科夫的手,“记得以前我还憎恶您,大打出手,哎呦,说这些让我心里多么难受!……您使我变高尚了。”

别里科夫露出他特有的惊讶神色,那是年轻时长期神经质的结果,缀在他如今的脸上却显着他可怜可亲,让柯瓦连科更想亲近。温和地,他开口了:

“我心里从不责怪您。您呢,二十几岁,是老爷家的高足,像芳草鲜花,痛饮闪亮的醇酒,不曾从兑缸里尝出苦味来。我呢?饮鸩已经使我中毒了。人生这缸酒的味道不是咱们能左右的。我像您这样年纪的时候,早就灰头土脸,弄得狼狈极了……”

“怪不得,记得您当时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。”小伙子的深色脸盘上两道亮晶晶的泪,在顶温柔的月亮底下闪烁着。

伊万·雅可夫列维奇下葬的时候,葬礼上的亲属只剩他穿黑衣的儿子康斯坦丁。这个十品文官死前一个周时,有人揭发他伪造单据。他在家中就坐卧不安,等到押去巡警局审讯,居然猝死在铁栏杆里。人虽然见了上帝,嫌疑却没有脱身,因此本就稀少的亲故,在葬礼上一个都见不着了。

康斯坦丁是瘦弱苍白的青年,刚从莫斯科回来,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。眼见家产被诈去不少,心里焦急,却也只能委曲求全,陪几个笑脸,赚得一口薄棺,还有公墓的一个旮旯。埋葬家父时,凄风苦雨,修士诵经的声音在其中颤抖不已。“真奇怪,”那修士回忆说,“别里科夫家的大学生,在父亲的葬礼上一滴泪也没有!他的眼睛是干的。”

  这青年傍晚时回到家,就得面对卧病的母亲。他看到母亲一度年轻红润但是如今憔悴发黄的面容,摸到母亲尝试拥抱他却无力地垂下的手,想到童年时母亲怎样含辛茹苦地抚养他,怎样受尽父亲的打骂,忽然喘不过气来。好似有漆黑的雾气把他的眼睛蒙住,一颗心像水银滴坠到墨水里。康斯坦丁头痛欲裂,站立不稳,膝盖跌到地上,头挨着母亲的面颊,软弱地哭了。

两人默不作声,久久伫立在老别里科夫的墓地前,心中充满了肃穆的感情,那种感情,和面见帕特农神庙的废墟时的感情,不会有两样。

“买些花籽来,种在这里。”

“种不活。这儿的冬天冷得像西伯利亚。”

“您说哪儿不是西伯利亚呢?”

哪儿不是西伯利亚呢?这提示他们要继续战斗下去,创作新文艺,周济穷人,使儿童和妇女得到教育并免受虐待,在身边建立起合理正直的生活,把以往的西伯利亚赶出地球,将公共福利的完善变成每个人的愿望——到时候,俄罗斯大地就会变成美丽的花园!这是当下最迫切的任务。

历史的废墟教给这对战友的,便是这样的一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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